在我住的巴黎公寓隔壁棟,住著兩個穆斯林家庭,其中一家人我常常看到:爸爸穿著T恤、牛仔褲,天氣好的時候,他在公園陪孩子玩耍;媽媽也打扮得像巴黎人一樣時髦,頭上戴的頭巾總是跟身上的衣服成套。另外一家人我偶爾才會看到:丈夫穿著薩拉菲主義白色長袍,從來不跟孩子一起在公園裡玩耍;他的太太我只看過一次。在法國試圖擊退極端主義的戰爭中,這兩家人的對比就是最好的象徵。

這場戰爭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就有結果。本月,《費加洛報》在週末增刊的報告中表示:「也許,伊斯蘭會在50年後世俗化,但未來10年的高度緊張是必然的趨勢。」

《世界報》兩位記者最近出版的書裡面,也提到歐蘭德(Francois Hollande)總統談論這種緊張性:「的確,伊斯蘭有問題,沒有人懷疑這一⋯⋯但是,伊斯蘭的問題不在於它是一個危險的宗教,而是伊斯蘭想堅持它是一個在共和國之上的宗教。」

 

如何處理伊斯蘭的「問題」,已成為明年5月法國總統大選的主要選戰議題。薩科齊(Nicolas Sarkozy)已經升高了相關的論述;薩科齊黨內的主要對手阿蘭.居貝(Alain Juppé),則採取比較妥協的立場,希望吸引中間偏右、不滿歐蘭德社會黨的選民。71歲的居貝在今年9月警告 :「法國正在往內戰的方向發展。」他的話是為了要反駁薩科齊一些煽動性的說法。但薩科齊的說法,對於一些害怕伊斯蘭極端主義崛起的法國人來說,頗能引起他們的共鳴。

前政府顧問哈金.卡魯伊(Hakim El Karoui)最近出版了他的調查報告,他把法國的穆斯林分成三個團體:「沈默的大多數」人數最多的,佔46%,他們是完全融入法國社會的穆斯林。25%屬於「保守派」;但是,有28%的「專制主義者」,他們要法國實施伊斯蘭教法(Sharia),並且希望所有的女人都穿上尼卡布(niqab遮臉只露出眼睛的全身黑色罩袍)。

這份報告表示:在穆斯林社區,處於政治與意識形態的戰場中心的,是保守派。他們對自己的宗教感到自豪,遵守教規,「但不認為教規高於共和國的法律⋯⋯他們拒絕尼卡布,接受世俗主義(Laïcité)。」

法國的世俗主義自1905年成為成文法之後,就一直把教會與國家分隔開來,換言之,它剝奪了宗教的力量。世俗主義變成法律的時候,導致法國最大的宗教——天主教——廣泛的不悅。天主教失去最多的國家補助款,這導致在1905年立法後沒多久,有42,000名神父流落街頭討飯。隨著時間的過去,天主教會的憤怒終於趨於平緩;終於,在1958年,教宗庇護12世(Pope Pius XII)形容世俗主義「健康、具有正當性」。2005 年,法國天主教會出版了一篇文章,回顧世俗主義100年的歷史,結論是它已經達成了「令人滿意的平衡」。

 

然而,自從那篇樂觀的文章出版以後,這個「令人滿意的平衡」日益遭到伊斯蘭極端主義者攻擊。助攻者,除了法國左派——所謂的「Islamogauchistes」——以外,還有愈來愈多的英語世界評論者,後者從英國與美國的書桌上,寫出許多無知又傲慢的文章,攻擊世俗主義。

最近,在一份網路的歷史專刊上,一位英國的學者提出:「作為法國價值標竿的世俗主義,是否跟伊斯蘭相容?」他的結論是,兩者不能相容,其結果是:「法國潛在的伊斯蘭恐懼症(Islamophobia),極容易轉化成不折不扣的敵意。」評論人甚至聲稱法國的世俗主義專門找伊斯蘭的碴,但他卻不提一個事實:假如穆斯林在法國遭到迫害,他們朝拜的宗教場所為何已經從1970年的150處,增加到今日的2,200處?

一位住在英國的作家在《金融時報》聲稱,世俗主義已經變法國的民用宗教,專門「監督穆斯林的行為與社會價值」。他還抱怨,2004年禁止所有人在學校穿戴宗教象徵飾品的法律,「明顯是衝著穆斯林而來」,因為根據這條法律,穆斯林不准戴頭巾。

這個論點所忽略的是,為了維持法國的世俗主義,所有的宗教都必須作出犠牲。這種論述也助長了極端主義者的氣焰,他們自從2005年《召喚全球穆斯林抵抗宣言》(The Global Islamic Resistance Call)發表以來,就企圖顛覆法國的穆斯林社區。這份宣言的作者,是在法國受教育的阿布.穆沙.蘇里(Abu Musab al-Suri)。他在長達1,600頁的宣言裡表示,主要的策略之一,就是在年輕、容易受到影響穆斯林之中,藉著挑戰世俗主義,創造出穆斯林遭到迫害的意識,並且在他們的要求遭到拒絕時,大喊「伊斯蘭恐懼症」。

 

過去,法國面對英語世界對世俗主義的批評,往往是聳肩了事。最近,他們開始質疑英國面對伊斯蘭的綏靖妥協態度——英國民間近年來出現了80多個伊斯蘭教法法庭(Sharia Courts),但另一方面,雖然2015年出現了4,000件向警察報案的案例,英國檢調機構卻未能對任何一件女陰殘割案(Female Genital Mutilation)成功進行起訴。

此外,英國社會福利還讓一夫多妻者享受優沃的社會福利,一位警察局局長甚至表示,歡迎女警穿著布卡(burka,全罩式的罩袍,從頭蓋到腳)值行勤務。雖然米利班(Ed Miliband)打算立法處罰伊斯蘭恐懼症未能成為現實,但是誠如體操選手史密斯(Louis Smith)最近才了解的,任何嘲笑伊斯蘭的玩笑,都會遭致可怕的後果,包括被運動的主管機構禁止參賽,在社交網路上被撻伐。

坦白說,法國人寧可選擇世俗主義,而不是綏靖妥協。英國流行一種普遍的錯誤看法,認為法國之所以成為伊斯蘭國攻擊的目標,是因為它過去在北非的殖民歷史。它確實是因素之一,但最主要理由,伊斯蘭國出版的法文雜誌《Dar al-Islam》裡說得很清楚:「自從1789年的法國大革命以後,法國找到了另一個宗教,它跟羅馬天主教一樣虛偽、一樣崇拜偶像,那就是民主與世俗主義。今日的法國精英,如同18世紀一樣腐化無道德,以進步與理性之名,繼續對抗伊斯蘭。」

我最近跟兩位小時候就來法國定居的阿爾及利亞夫妻討論我的鄰居。他們跟我說:「摶成法國的水泥,就是世俗主義。我的信仰對我來說很重要,但它處於共和國的框架之下。極端主義者的首要目標,就是那些接受世俗主義框架的穆斯林。他們想要恐嚇我們,讓我們拒絕法蘭西。所以,對法國來說,世俗主義是摶結各色人等的水泥,而對於像我這樣的穆斯林來說,它是保護我們免遭極端主義迫害的護身盾牌。」

 

https://hk.thenewslens.com/article/52722?fbclid=IwAR31bAElrFQcgocG7YuSXbDvc3pR_QHAT43UsO6_FFuIzyUHyAYvVYZjWs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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