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受美國「垮掉的一代」作家傑克.凱魯亞克經典作品《在路上》(On the road)及其翻拍電影作品的影響,2015 年秋天的我,在雪梨展開澳洲打工度假之旅。
這一路上,總幻想著:旅途中會遇到甚麼樣的人事物?是否會如電影情節一樣巧妙?抑或是如同小說般遇到令人喟嘆的靈魂?更不禁因此雀躍。
之後,在一連串的澳洲公司面試後,我在一家藥廠之中得到一個清潔人員的職缺。這樣不錯了,空閒時看看公司營運的狀況,嘗試分析公司優劣之處,還可與員工聊天,然後以渺小的姿態看看世間萬象。內心是如此盤算著,怎麼知道會與一位天使相遇──來自德黑蘭的天使。
過了第一個南半球炎熱的聖誕節,很快到了 2016 年。在循環不止的繁複工作日,我陸續看到公司有幾位來自東亞的面孔,越南、菲律賓、日本、韓國、香港等地都有,澳洲本就是移民國家,其實這不足為奇,我也常與他們對話寒暄。
「你好,我是阿達梵。」某天看到一位很像東亞人的中年大叔,向我打了聲招呼。幾經寒暄,才了解他是從伊朗來的。我禮貌性的歡迎他,之後每到清潔他的工作岡位時也都會跟他寒暄幾句。
中東有太多語言,中英雙語已令我焦頭爛額,詢問他的姓名,用著伊朗語訴說他的名字,仍頻頻了問好幾次,這才記住他的名字是阿達梵。
「我來自伊朗,我當然知道 ISIS,但作惡的不是我們。」
那時候,距離中東恐怖組織 ISIS 斬首美國記者才過了一年多,2015 年 ISIS 又斬首了俄羅斯的間諜,更勢如破竹地搶佔伊拉克的大城。我不安地揣測是否該問著這個問題,最終還是忍不住好奇心。於是用著誠懇的心詢問著:
「阿達梵,你會在乎中東恐怖組織,造成你們(中亞人)被污名化嗎?」
他聽到時先愣了一下,可能詫異於我一臉稚氣的東北亞臉孔或不標準的英文,他皺著眉頭著請我再說一次,百般確認我的問題後,緩緩的回答。
阿達梵:「是的,我的確是在意的,可是作惡的不是我們。」
我:「你知道 ISIS 嗎?」
阿達梵:「我來自伊朗,我當然知道ISIS。」
阿達梵於是開始對我說,蓋達組織的賓拉登,剛開始是在冷戰時期被美國訓練收編,之後才叛變的。可是一談到 ISIS,他連番搖頭地說:「就連阿拉也不會原諒它們。」
我:「你知道 ISIS 斬別人的頭嗎?」
阿達梵:「是的,他們很壞,我知道。」
我問到這裡,已經不敢再詢問下去,於是藉口主管來了,說我要繼續做事了。他也很有禮貌地謝謝我的打掃,繼續他的工作。
「在路上」的第二次談話
日子又如往常一樣,隔沒多久,因每次下班要搭公車回住處,他下班開著車離開停車場時看到我,叫著我的英文名。
我向阿達梵開玩笑說,他有著很不錯的車子,他連忙笑著請我上車,我拒絕了他的好意。隔天清掃他工作崗位時,說我怎拒絕坐他的車呢,問我住處在哪裡?知道後說他完全順路。
於是我拒絕不了他口中「阿拉的好意」,就這樣開始了一場「在路上」的電影。
美國所謂「垮掉的一代」,指的是二戰後鬆散結合在一起的年輕詩人和作家。他們不像歷經一戰與二戰的祖父與父執輩,為國為家勇猛善戰。「垮掉的一代」大多是玩世不恭的浪蕩公子,篤信自由主義理念。文學創作理念是自發的,甚至混亂。「垮掉的一代」作家們創作的作品通常廣受爭議,原因是這些作品通常不遵守傳統創作的常規,結構和形式上也往往雜亂無章,語言粗糙甚至粗鄙。
「垮掉的一代」知名作家傑克.凱魯亞克的《在路上》是這樣的:書中主人翁薩爾與狄安、瑪麗露等年輕男女沿途搭便車或開車,多次橫穿美國,並到達墨西哥,有著放蕩不羈的性愛與旅途......
等等,再寫下去我就像在賣書賣電影,而且身為金融海嘯後的一代,關於放蕩不羈與年輕男女放縱歡愛的故事,我似乎一點也沒有碰到邊,阿達梵連番的問話倒是把我搖醒。
阿達梵:「班傑明,我記得你上次跟我說的 ISIS 那些話。」
我:「是喔,這是個蠢問題嗎?」我略顯緊張地回問著。
他開始向我訴說著關於伊朗的一切,我甚至和他聊起了金庸小說中描寫「拜火教」的細節,他也興味盎然地聽著。
於是我再次問了:「既然西方世界的人們對你們有著抹不去的偏見,那你為什麼還要來到澳洲?畢竟澳洲本質上仍是個西方國家。」
阿達梵:「我就跟這個國家的許多移民一樣,也是離開家鄉找尋一個更美好的世界,所以來到這打拼呀。」
阿達梵接著說,他在伊朗德黑蘭念了大學。他先在伊朗很努力地存錢,在伊朗考過英文檢定,然後用澳洲的技術移民身分,以近 40 歲之姿來到了澳洲定居,帶著妻兒來澳洲打拼。
來自德黑蘭的天使,讓我對中東不再有偏見
之後,由於幾次的順路搭便車,我與阿達梵建立了友誼。在中國農曆年快結束時,我幾次迫不及待地請他開車到我住處附近的商場,想要招待他台灣道地的飲料和小吃。在我連番邀請下,他終於也耐不住好意。由於澳洲商場有台灣珍珠奶茶在販售,我請他喝了珍珠奶茶,對他而言第一口吃起來怪怪的,可珍珠咬起來很好吃。
我知道美國與伊朗當時的敵對關係,可在聊天過程中仍不經意問到,為何不選擇移民到美國呢?阿達梵緩緩地說:「因為美國對於伊朗移民審核仍會比他國嚴厲,可加拿大與澳洲相對不那麼嚴重。」
但他也很開心美國與伊朗簽署了核協議,伊朗要開放了,也要民主選舉了,他說整個伊朗的改革開放派,都滿心雀躍地要找回文明古國的榮耀。
儘管我在書上已了解到什葉派與遜尼派的分別,我還是請他向我解釋了一次。但在他大略解釋一番之後說的話,更讓我印象深刻:「伊斯蘭教的分別,別看的太重,很多事情,其實不是這麼兩分法。」
在幾個月下來的愉快交談之中,春芽的氛圍來了,南半球的澳洲,季節和北半球相反,他說澳洲的春分(台灣的秋分)這日,是它們伊斯蘭教的新年,向我說新年快樂。
而我也正要結束在雪梨的旅程。
在離開的車程中,腦海想起他對我說的話:「記得,不是每個信仰伊斯蘭教的中東人都是邪惡的。」而我對他說過,自己印象最深刻的話則是:「我希望有一天我們的對話不是英文,我希望你學我的中文,而我學著伊朗語,然後我們開心地交談。」
離開後,我不知道我內心的靈魂到底偏向「儒家傳統」、還是「西式文化」,但可以確切地知道,他是真主阿拉賜予我的天使,那幫助我打開更廣的視野與心胸,來自德黑蘭的天使。
Ps. 2017 年美國在川普上台後,由於以色列與中東沙烏地阿拉伯鄰近諸國的強烈反對,美國又走回敵對伊朗的路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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