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”她想了想,說道:「我該回去了。每次我和兒子視訊的時候,他都會說:『媽媽,妳什麼時候要回來,我很想妳!』每一次我都只能跟他說:『快了!媽媽要回去了。』但是,這次不一樣,我是真的要回去了。錢怎麼賺都不夠,剛剛好就好,我覺得跟小孩一起生活更重要。」“ \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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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是移工也是老師,是學生也是母親──來自印尼的 Ainy 回家倒數,「台灣很好,但能留在家鄉更好」

她是移工也是老師,是學生也是母親──來自印尼的 Ainy 回家倒數,「台灣很好,但能留在家鄉更好」

 
文字/陳子琳 
攝影/Kenny Mori
 

她是艾妮,是移工也是老師

「小朋友,坐好囉!我們要開始上課了。」

「誰可以告訴我,我們穆斯林吃飯前要說什麼?」

「咦!妳怎麼把頭巾拿掉咧,妳自己會不會戴?來,老師幫妳。」

小小的教室,零零散散地坐著幾個穆斯林孩童,最小的才三歲、最大的也不過十歲。這是清真寺開給孩童的讀經班當中的初階班,台上的老師從阿拉伯文、也就是古蘭經語言的字母開始教起,向孩子們說明到底這些寫起來像毛毛蟲的字該怎麼發音、與其他字母碰在一塊時又該怎麼唸?同時,她也教身為穆斯林一定要會的「清真言」(註一),在各個場合,如禮拜、睡覺、進家門、吃飯時他們應該默念的話語。

台下的孩童靜靜地聽,但他們偶爾也搗蛋。這時,老師就要身兼起媽媽的角色,處理突發狀況,譬如:當小女孩把頭巾扯落的時候,她會耐心替她穿戴整齊;又或者孩子漫不經心地塗鴉課本時,她就會適時出聲制止。

這個老師不是別人,她是曾經在 One-Forty 上課的印尼學生,艾妮(Ainy)。

上課鐘聲一響,艾妮在黑板寫上「 بِسْمِ اللَّهِ الرَّحْمَنِ الرَّحِيم」意思為「奉大仁大慈阿拉之名」。


把學生當自己的孩子教,就不會沒耐性了

那天,早上八點半不到,我從台北坐上火車、一路搖搖晃晃到了桃園。出站後,我加快腳步、攔了一台往忠貞方向的公車,約莫半小時的車程,終於到了龍岡清真寺。低頭看了一下時間,還好,還不到十點。我信步沿著巷子走進,而第一個看到的人,就是艾妮。

我和艾妮是在 One-Forty 的課程認識的,當時我是課程的助教;她是學生、每次都從桃園搭車大老遠過來台北上課。但是這天,我們角色互換,換我來到清真寺、聽她上課。

艾妮說,從今年二月開始,她每個星期六、日都會來清真寺教孩童古蘭經,每次兩小時。我一直嚷著想來看看,但時間一直喬不攏。還好,我終於趕在她十二月回印尼前、一睹艾妮老師上課的風采。

每當教到一個段落,艾妮就會走下台。到每一個孩子身邊耐心地陪他練習好幾次。有的孩子太害羞了、不願意開口,艾妮就會說:「來,不要害羞。大家陪你一起唸!」直到確定他會唸了,她才會走到下一個孩子旁。就這樣,一遍又一遍。

下課時間一到,孩子們迫不急待衝出教室、和隔壁班的朋友一起玩耍。我和艾妮倚著牆,看著孩子們在走廊間奔跑的快樂模樣。我們什麼都聊,後來,我問起她兒子的近況。

「我兒子喔,最近好像長高了。妳看,那邊那個小朋友也是五歲,可是我兒子比他再瘦一點。他現在也在清真寺讀書啊,學的東西就跟這裏的小朋友差不多。」說起乖巧的兒子,艾妮滿眼的笑意藏不住。

「其實我在印尼的時候就有在教古蘭經,當然啦,是用印尼文教。我來到台灣後,這裡的 Ahok(教長)問我可不可以來教台灣的小朋友讀經,我就說『好呀!我可以』。」

「我很喜歡小朋友,我班上的小孩年紀都很小、有的時候會坐不住,這都很正常啊。我會很有耐心,把他們當自己的孩子教,給他們多一點的時間、陪他一起練習,他們其實都聽得懂我在教什麼。」

今年二十五歲,也是五歲孩子的媽

艾妮大大的眼笑得彎彎的,常常讓和她說話的人心情也好了起來,今年才二十五歲的她,已經是一個五歲兒子的媽。她在兒子才兩歲大的時候、為了維持家計毅然來到台灣,一待就是三年,三年說長不長,卻也足以改變許多事情。

看起來樂觀的她,一開始來台灣的生活並不那麼順利。艾妮的第一個雇主,是用看護的名義聘僱她來的,然而艾妮來到台灣後卻不曾照顧過老人家,反而從早到晚幫忙雇主家的私人事業,薪水也好幾個月都拿不到。後來艾妮鼓起勇氣打電話檢舉他,經歷一連串波折,之後才到了現在工作的教養院、有了較安穩的生活。

後來,我問艾妮為什麼想這時候回印尼?

她想了想,說道:「我該回去了。每次我和兒子視訊的時候,他都會說:『媽媽,妳什麼時候要回來,我很想妳!』每一次我都只能跟他說:『快了!媽媽要回去了。』但是,這次不一樣,我是真的要回去了。錢怎麼賺都不夠,剛剛好就好,我覺得跟小孩一起生活更重要。」

我會想台灣的一切,但我仍得啟程回家

「十二月十八號,我就要坐飛機離開台灣了。如果可以,我再也不想離開印尼了。在台灣工作這幾年,我經歷了好多事情。有的事情不太好,像是我一開始遇到不好的雇主、也和我前夫離了婚。可是還是有開心的事情,像我能遇到 One-Forty 、跟你們一起學中文,我就覺得很幸運呀。」艾妮這麼跟我說。

艾妮是 One-Forty 早期的學生。只要有課,星期天早上八點她就會騎著腳踏車到附近的公車站牌,坐往中壢或內壢車站,之後再搭火車來到台北、就是要參加 One-Forty 的中文課。下課後,她也不會多留一會,就直接趕回工作的地方、稍微休息一下就接著上夜班。

「一開始我是聽朋友說台北有中文課我才來的,我一直很想學中文字啊,可是我們仲介老師都說『妳會講中文就好了,中文字太難了妳學不來!』我來到 One-Forty 之後,我才開始學注音,我也才知道說『ㄅ』跟『ㄨ』合起來是唸『ㄅㄨ』,而且散『步』、『不』會、抹『布』的字都長得不一樣。我那個時候學得好開心,也進步得很快。」

我請艾妮回憶起她印象深刻的一堂課,她說有一次,大家在課堂上一起學韋禮安「慢慢等」這首歌,那也是她第一次上課。首次接觸到注音的她有點手足無措,但那時中文已經很好的同學 Yusni 就手把手地教她,或許是老師的鼓勵和同學的友善吧,她漸漸學出了興趣,中文也越來越好。

後來,她自己買了中文的課本、工作一有空閒就自己練習,在課堂下課的時候,時常能看到她拿著課本、拉著老師問問題的模樣。

「以前我很害怕上台,因為台下有好多人盯著我。可是在 One-Forty,我發現我慢慢變得很勇敢、也很願意和別人分享。」 忽地,我想起一些上課的光景:當有新的印尼學生來到 One-Forty 上課,常常會因為中文還不夠好而緊張,而在台下的艾妮總願意上台當新同學的翻譯、給予他最溫暖的支持,就像一開始 Yusni 如是對待她一般。

回家倒數,如果可以,我再也不想離開了

「最近打電話回去印尼,我跟兒子每天都很開心在倒數,從還有 30 幾天開始數,到現在只剩不到 10 天,他跟我說『媽媽,妳真的要回來了我好開心!』艾妮後來說,她回印尼首先要做的,就是要把兒子從前夫那兒接回來。

「我想要每天陪兒子去讀書,我還買了一些有教 ㄅㄆㄇㄈ 的課本,在家有空的時候,我想教他念中文。最重要的是,我想天天和他在一起。」

回家的日子倒數,這些日子只要一下班,艾妮就會到附近的商店大採購。

「我前幾天到印尼店買了一個最大的行李箱,因為我有好多東西想從台灣帶回去喔,像是給我兒子的衣服、鞋子啊,還有台灣的鍋子,我帶了好幾個。」說到這裡,不小心透露的媽媽本性,讓我們都忍不住笑了出來。「沒辦法!台灣的鍋子很好看、又好用,我這些年用習慣了,一定要扛幾個回印尼。」

有點搞笑的對話沖淡的離別的感傷,我輕輕抱住她。跟她說我一定會想很想她。她俏皮地眨眨眼、對我說:「唉呦!妳不要難過。我結婚的時候,你們一定要來印尼喔。到時候,我們又可以見面啦!」

艾妮現在有個交往一年的男朋友,在印尼守著一間文具店等著她回去結婚。他們是國小同學、住在同一個村莊,年輕時兩個人太害羞不敢和對方搭話,艾妮笑著說她都差不多忘記他了。後來,命運轉啊轉,又把兩人的緣分兜在一塊。

「等我們結婚後、我可以跟他一起經營文具店。我男朋友說我在台灣工作太辛苦,他工作賺錢就好。我之前有上 One-Forty 的商業課啊,到時候我回去就可以派上用場了。」說起對未來的盤算,艾妮的眼睛都亮了起來、笑容也越來越大。

看她對未來期待的樣子,我有點不捨她的離開、同時卻又好為她開心。這趟歷時三年的台灣旅途即將畫上句點,而艾妮回去印尼之後,她將開始一段新的生活,與家人、孩子、和未來的丈夫一起。之後將發生什麼事情,誰也說不準;但相信一直那麼努力勇敢的艾妮,一定可以為自己活出一段精彩。

祝福艾妮。

註一:清真言,又稱證詞,是伊斯蘭教信仰的基石。
備註:本文原刊載於換日線合作夥伴 One-Forty,授權換日線重新編輯後刊登,原標題為:《Ainy:這次我不用搪塞孩子,是真的要回印尼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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